感受與正知的重要性
發表人:葛印卡S. N. Goenka
法根除痛苦且給予快樂。是誰給予這種快樂?不是佛陀,而是法;了知身體內的無常,帶來快樂。這也就是為什麼你一定要禪修,並且持續地覺知無常。
-- Sayagyi U Ba Khin
我還記得自己初次去見烏巴慶老師的情況。當時,我對自己的信仰有著極大的執著,對佛陀的教導則懷有疑慮不安。老師知道我是當地印度教社團的領袖。
他問我:「你們印度教徒會反對戒-道德的生活,定-掌握自心,和慧-淨化心的智慧嗎?」我怎麼可能反對!怎麼可能有任何人反對!
他接著說:「這個,就是佛陀所教導的。我只對此感興趣,我所要教你的也只有這個。」烏巴慶老師對法的詮釋是全世界通用的,也是非宗派的。他毫不在意我是印度教徒。
我的第一次內觀課程讓我接觸到佛陀的教導,也從此改變了我的一生。他的教導合乎邏輯、實際可行、切實有效、普遍通用且非宗非派,有如磁鐵般吸住了我。(教導中)沒有任何可以反對的東西。關於煩惱染汙的根除與心的淨化,我一直有所聽聞且津津樂道。
當我開始觀察感受時,起初我有片刻的懷疑:「這能怎麼幫助我?」但不久我就體會到,藉由觀察感受,我直趨煩惱染汙的根源;我實際上正向著完全解脫的目標前進。
老師教我的,不僅是培養信仰或滿足知性(雖然兩者皆很重要),他教我在體驗的層面上認識真理的方法。如果有人想用知性的討論,邏輯或辯論來說服我接受佛陀的教導,我是不會信服的,因為我對自己的信仰非常滿意。
但透過身體感受而體驗真理,不僅讓我信服,而且當下就有成效。這種切實的工具使我有了信心,確信自己真能成為「不動智者」,那是每一位印度教徒所嚮往的目標。
我愈修習,就愈確信佛陀是最先進的心物科學家;關於痛苦及根除痛苦的真理,他是最佳分析師。而他之所以能成為無人能及的科學家,就在於他發現了:渴愛是緣由感受而生起的。
我研究過在佛陀之前與之後,印度精神導師們的教導,他們也同意渴愛是痛苦的起因,但他們認為渴愛是由於感官對象而生起。他們漏掉了最重要的環節,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人談到感受,以及感受與渴愛之間的關聯。他們始終宣稱感官對象是渴愛的起因。
渴愛就是貪愛、貪求;貪愛能獲得愉悅或持續愉悅,也貪求能擺脫掉或抵制不愉悅。因此渴愛實際上有貪愛與嫌惡(貪與瞋)兩種意思。
感受與正知的重要性
佛陀的發現是:渴愛的真正起因在於感受,這個發現是佛陀給予人類最珍貴的禮物。他的這個發現給了我們一把鑰匙,得以打開自身內的解脫之門。其他人宣稱六入緣愛;佛陀發現並說明了受緣愛,它意謂著煩惱染汙產生在感受的層面,而且是對感受而起的反應。
而如果渴愛的生起是對感受的反應,那麼理所當然地,要直探渴愛的根源並根除渴愛,就必須要了解感受,體驗感受,知道感受如何引起貪與瞋,並且要有智慧知道如何利用感受來根除渴愛。
「專注、覺知、時時徹知無常的佛弟子,以智慧了知各種感受,它們的生起、它們的寂滅,以及諸受滅盡之道。到達諸受滅盡(體驗過感受的整個範疇,並且超越了感受)的禪修者,脫離了渴愛,完全解脫了。」
所以佛陀修練並教導覺知心物(名色)的禪修。物(色法)包括了身體;而感受則是在身體上感覺到的。心(名法)則包括了意識與法(伴隨著心而生起的)。感受也是一種心所(伴隨著心而生起的)。
當佛陀說,「諸法在心中生起時,就有感受伴隨而生」,這意謂著所有伴隨著心而來的經驗,都包括感受,且與感受不可分離。
根據我對佛陀教導的了解,不僅觀身念住與觀受念住和覺知感受有關,感受也是構成觀法念住與觀心念住不可或缺的一部份。
修行者不論是修觀身念住或觀受念住或觀法念住或觀心念住,都要不斷地覺知感受。藉由了知感受的無常本質,他持續覺知感受,而體證到生起的現象與滅去的現象。
如此,他不讓渴愛因感受而生起。對愉悅感受,他不以貪愛(渴愛的一面)反應;對不愉悅感受,也不以瞋恨(渴愛的另一面)反應。修行者基於對無常的了知,保持著平等心 。
我的向內探索之旅顯示出:習性(行為模式)是在無明的黑暗中形成的,使人自知或不自知地,不斷對身體上的感受產生貪與瞋的反應。
因此,人變成自己習性的奴隸,而且不斷在最深的層面對感受起反應。隨眠煩惱是沈睡的火山,是對感受起盲目反應的潛在習性;佛陀的發現幫助修行者得以脫離盲目的習性。
在我所知道或聽說過的許多禪修方法中,不論是在印度或世界的其它地方,沒有任何一種深入到貪瞋煩惱的根源並根除它們,也沒有任何一種方法能這麼清晰地說明如何根除貪瞋痴的潛在習性。
利用愉悅的感受(以平等心觀察愉悅的感受,且了知它們變化無常之本質)來根除潛在的貪愛習性,利用不愉悅的感受來根除潛在的瞋恨習性,利用中性的感受來根除潛在的無明習性。我體認到這是佛陀對人類的獨特貢獻。
現在的問題是:何謂感受?佛陀說的很清楚,感受是心的四蘊之一(另三蘊是想,行,識),在解脫苦上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。
佛陀很重視在身體上感覺到的感受。身體上所感覺到的感受是由心的受蘊去體驗的,它就是心的受蘊。色蘊本身無法體驗生起的感受。
若是為了解脫苦而修行,身體的感受是很重要的,但這並不代表要忽略心的感覺(喜 與憂);身心兩者是同時持續的。
慈悲的正法使人從一切痛苦中解脫,而讓我飲用了正法甘露的這個傳承,稱為雷迪大師(Ledi Sayadaw)的傳承,但它其實就是佛陀的傳承。
這個傳承十分重視在身體上感覺到的感受。當我在烏巴慶老師座下上第一次課程時,這種禪修方法的獨特深深吸引了我。
我在第一次的內觀課程中了解到,僅在理智上知道心物現象的無常本質,只能淨化心智到某種程度而已。它無法改變我們的內心深處,我們仍是自己習性的奴隸,並且在全然無明中持續地起反應。
這個禪修方法讓我獲益良多,於是我開始在我老師的指導下閱讀佛陀的語錄。我也很好奇,為什麼這個崇高的教導會在印度失傳了。
我自小即聽說:佛陀在他的教導中結合了印度傳統的優點,然後再加上一些謬見,他並沒有發現任何新東西。
但我的經驗卻正好與這種說辭相反,我發現佛陀的教導非常有益。這也驅使我更進一步探討這些說辭的真實性。
閱讀佛陀的語錄(三藏)是極大的享受!我發現原先的資訊是多麼的謬誤!佛陀強調的是真理的實際體驗。如此穩固奠基於實相的教導,怎麼可能會帶來謬見?
我在這條道路上找不到絲毫謬誤。「以自身的體驗來了解,因而獲得並增長知識」,這句話一再出現於三藏中。佛陀一再地說:「瞭解你自己,以你自身的體驗去了解」。
對真理如實而實際感受與正知的重要性的體驗,確保這條道路上沒有幻想、謬見,沒有想像,也沒有盲目信仰。佛陀的話語也確認了我的體驗:要從一切痛苦中解脫,身體的感受是至關重要的。
在描述苦時,經典說:「比丘們,什麼是苦?比丘們,如果有任何身體的痛苦,任何身體的不愉悅,任何因身觸而造成的痛苦或不愉悅的感覺-比丘們,這就叫做苦。」
在描述憂時,經典說:「比丘們,什麼是憂?比丘們,如果有任何心理上的痛苦,任何心理上的不愉悅,任何因意觸而造成的痛苦或不愉悅的感覺-比丘們,這就叫做憂。」
這裡再度澄清了,當佛陀在描述苦受時,指的是身體的感受。
佛陀在《念住經》中說:Ātāpī sampajāno satimā。精勤(Ātāpī)和覺知(satimā)容易了解,但我必須探尋時時徹知無常(sampajāno)的意思。
我發現它的定義很清楚:Sampajañña就是持續地清楚理解並且透徹了知身心架構(特別是感受)的無常本質。感受是在身體上感覺到的,但它是心的一部分,而對感受的觀察,意思就是對心物現象的觀察。
「比丘們,比丘們要如何透徹了知呢?在這裡,比丘們,比丘能知道受在自身生起,知道它們的持續,也知道它們的滅去;他知道尋(心對所緣對象的最初作意)在自身生起,知道它的持續,也知道它的滅去;他知道想(心對所緣對象的認別)在自身生起,知道它們的持續,也知道它們的滅去。禪修者們,禪修者就是這樣地徹底了知。這是對你們的教導,比丘應該要正念且安詳地遵行。」
佛陀在下面的話中,也澄清了感受指的是身體的感覺:
「天空中吹過許多不同的風,吹自東方與西方,吹自北方與南方,挾帶塵沙的與無塵沙的,冷的以及熱的,狂烈的與溫和的,吹著許多種風。同樣地,在這個身體上,感受生起,有愉悅的、不愉悅的與中性的。當比丘勤奮修練時,每一刻都不忘失時時徹知無常,於是這樣的智者,完全了知了所有的感受。完全了知感受之後,他就能在此生根除所有的煩惱不淨。因為已經圓滿了知感受的整個範疇,安住在法中,這樣的人在生命盡頭時達到難以描述的境界。」
佛陀在此也同樣強調,感受是在身體上呈現的:
「比丘們,假設有一家客棧。來自東方、西方、北方、南方的人們住在客棧中。住客中有剎帝利、婆羅門、吠舍和首陀羅(印度的四個種姓)。比丘們,同樣地,我們這身體也有各種不同的感受生起,愉悅的感受,不愉悅的感受和中性的感受生起。執著的愉悅感受,執著的不愉悅感受和執著的中性感受生起。同樣地,也會生起沒有執著的愉悅、不愉悅及中性感受。」
我已不需要更多證明了,佛陀說明感受時,他指的是身體上生理上的感覺!佛陀的這些教誡,不僅澄清了我所有的疑惑,也使我感到彷彿是佛陀在親自指導我,要重視身體的感受。
我的恩師生前經常定期唱誦《三法發趣》,我發現這很有啟發性。研讀《三法發趣》揭示了佛陀清楚明確的指導,身體的感受(身體的樂與身體的苦)是體證涅槃的「親依止緣」(最親近依賴的助緣)。
「身體樂受是身體的樂受、身體的苦受、證得果位(涅槃)的親依止緣。身體苦受是身體的樂受、身體的苦受、證得果位(涅槃)的親依止緣。」而且,「緣於身體的樂受…內觀生起…道生起…智生起…證果(涅槃)生起。」
我的一些朋友堅持說,感受是心的一部份,所以它與身體的感受無關。見解可以有所不同;但是對我而言,整個三藏就是證據,證明了身體的感受與心理的感受同樣是感受的一部份;而且在佛陀的教導中,身體的感受更為重要。
《發趣論》更提供了一個無可爭議的證據,說明身體的感受在解脫道上的關鍵重要性。我個人深蒙其利,而且我持續依恩師所教的來指導內觀,將重點放在身體的感受上。
喜和憂分別指的是愉悅和不愉悅的心理感受。樂和苦是指廣義的樂與苦,但也特定用以表示身體的愉悅和不愉悅感受。
「身體的感受有三種。哪三種?愉悅的感受、不愉悅的感受和中性的感受(樂受、苦受、不苦不樂受)。」佛陀總是以上述的方式列舉三種感受。他只有在列舉五種感受時,才會把喜和憂涵蓋在內。這表示在佛陀的教導中,身體感受的主要性超過心理感受。
佛陀在談念住(覺知的建立)時,用樂和苦來描述感受,但從來不曾在提到時時徹知無常或念住時,用喜或憂。
三藏中只有十來處在提到感受時也同時出現喜,但有數百處提到樂或苦,尤其在論及修習念住時。因此,當佛陀談到禪修以根除痛苦時,他要我們聚焦在感受(心的一部分)上,而這感受顯然指的是穩固根植於身體上的感受。
這也是無色界的梵天們不能修練內觀的原因,也是為何佛陀不能傳法給他無色界定(第七、第八禪那 )的老師的原因。
在第五到第八禪那時,心已脫離了身,因此沒有感受的體驗。所以,這些梵天缺少了色身,不能體驗身體感受。因此,覺知感受對他們而言是不可能的,他們也無法踏上解脫之道。
值得注意的是,在修習禪定時,喜和憂在第三禪那消失,但是樂受與苦受要到第四禪那才消失,而不苦不樂受在第四禪那時仍然還有。因此,我們可以合理地推論,身體的感受使我們能比較持續有力地掌握實相,也同時掌握了渴愛的根源。感受是每個人都能清楚了知的,它們是獲得解脫的切實工具。
我是用我老師所教的方法,從親身經驗裡學到的。對照這種經歷,佛陀的話語非常令人信服且振奮。這條道路讓我法喜充滿。
謹遵師命,我開始在印度及世界各地與人分享這禪修方法。當我與學生分享這個解脫的方法,教他們用功於感受並且了解感受的真正本質時,我發現他們也同樣受益。
佛陀這個清楚、實用又有成效的教導使我深具信心。這方法沒有任何想像或盲信的空間。偶爾,會有人來和我辯論為什麼我這麼重視身體的感受。我總是謙恭地請他或她來試一試內觀禪修方法,去體驗並審視它是否符合佛陀的教導。
不必懷疑這方法。我邀請你們:讓我們一起踏上這條佛陀指出的路,他是最偉大的心物科學家,是這世上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心的醫生。別讓我們的哲學信仰變成障礙。
讓我們利用佛陀的發現 -- 感受是能使我們解脫痛苦的工具。
願眾生快樂,安詳,解脫。